简单的幸福
■ 刘建设
前言
从前村里有个哑巴，识字，人很聪明。他向父母要媳妇，父母答应了，给他说了一个有点智障的女孩。那女孩梳两个很长的大辫子，很漂亮。可是哑巴不喜欢，嫌她傻。为了能给自己说个好媳妇，哑巴拼命干活，独自一人日夜不停地盖房子，把眼睛都熬红了。房子盖起了，可是一直没有等来如意的姑娘。有年冬天，风很大，哑巴担着两大捆柴草在火车路上行走，身后的火车一股劲地叫，可他听不见，最后被火车压死，曾经向往的幸福，成了永远的遗憾。本文据此演绎而来。
村里人都说哑巴很有福，干啥都来钱，这不连媳妇都有了，虽然那女人有点傻。他的傻媳妇叫山花，没有如花似玉，但也很耐端详。因为她的笑缺少点含蓄和收敛，背后常被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笑话，特别是隔壁的大嫂，总说她是傻笑。
这山花也太容易笑，也许在别人眼里那根本就不是个事，根本就不值得去笑，她却要笑得像风里的树枝一样，不仅摇曳着，还会去拉哑巴男人的胳膊笑。哑巴会跟着她一起笑，那笑声有点怪，一点也不好听。可是山花不在乎，她就那样任性地拉着，左右摇摆着，傻傻地笑着。
隔壁大嫂最讨厌放声大笑，在她心里，无拘无束的笑就是没心没肺，完全不知道操心。虽然年龄不算大，可是大嫂的眉头上已有了八字纹，那是她经常揪着愁眉留下的，也因为那两道纹让她显得很有心计。
大嫂的笑很丰富，她不仅会揪皱着眉毛笑，也会把眼睛揪挤成三角竖起来笑。这种笑最迷茫，你都不知道她是男人是女人。如果是女人，她咋会弄出如此有难度的笑容呢?可是大家都清楚，大嫂就是个明明白白的女人，一个最知道操心过日子的女人。
大嫂也有微笑的时候，那还是有点妩媚的，但是她微张的嘴，配上似笑非笑的眼睛，这就又让人迷茫了，也真弄不清她的笑里包含了多少未知和计谋。其实大嫂并不恶毒，大家对她有点敬而远之，却也说不上有多可怕，但是也都趔着她，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算计，或者惹来她难于捉摸的笑。
只有山花，从来不看大嫂的脸色，也不管她的心情，只要有笑，也不憋着，不仅自己会独自傻笑，也会跟在哑巴后面嬉闹着笑。大门挨大门，咫尺之间，多少次，大嫂看了都想说她点，可也没啥说。
从心里大嫂是不喜欢山花傻笑的，那样太没心没肺!现在她和哑巴还没孩子，等将来有一天，孩子来了，他们还这样嬉闹傻笑能行吗?让孩子也跟着傻笑吗?那不养成了憨憨!
虽然是隔壁，但是两家人并非亲戚，就因为她家丈夫排行老大，于是邻居们就叫她大嫂。
山花也真是，完全不考虑别人对她的看法，似乎背地那些议论从来都没传到过她的耳朵里。从早到晚，只要是夫妻俩一块走，她必定紧跟着哑巴。自从结婚以来，好像没有哑巴带头，她就出不了门，找不到家。这也被隔壁的大嫂嘲笑，只是大嫂很会开玩笑，说哑巴就是山花的裤腰带。对此山花只会笑，傻傻地，从来不反驳，然后头一低进了家门，或跟着哑巴走远了。
山花娘家境况不好，母亲有点智障，父亲是个老实人。山花姐弟两个。她有点遗传母亲，弟弟则随父亲，是班里的好学生。山花早早嫁给哑巴，就是父亲要用钱去供弟弟上学。
虽然山花的母亲有点智障，但是干活却从不偷懒。一年四季，她总是跟着山花的父亲劳作在田间。在这点上，山花很像她妈妈。
哑巴弟兄姊妹五个，原本他最小最伶俐、最受父母疼爱，可小时的一次高烧却让他成了哑巴。虽然他是哑巴，却识字。说来也怪，哑巴没上过学，就凭自己瞎琢磨，也不知用的啥方法，竟然拿着哥哥姐姐的旧课本学会了识字。他还经常看书看报，有什么想法就会嘟嘟啦啦，连说带比划给人讲，不管别人懂不懂，他都会笑一笑，满意地点点头。
当初哑巴养过一窝猪，他运气好，那年猪肉大涨价，就那一窝猪给他换回个媳妇。更神奇的是，山花哑巴一相逢，便很快鼓捣出一套手语，尽管这手语只有他们俩人才懂。
花前月下，门前门后，田间地头，到处都有他们喜笑颜开、比比划划的身影。那种甜蜜，不是初恋，却胜似初恋，此时无声胜有声，惹得村里的一些小媳妇们直怨自己的男人像是个榆木疙瘩。
自从有了媳妇，哑巴的干劲更大了。除了养猪，他还很会种庄稼。这倒不是说他的庄稼比别人长得好，而是说他种啥啥值钱。不愁吃穿，又有钱花，山花很高兴，跟在哑巴后面，连走路都是吊着屁股大步摔着拧的。再看哑巴那得意的劲儿，把媳妇藏在身后，好像多大的宝贝会被人抢走似的!
“哎!这俩没心肝的，别人都看好今年的麦子，那长势，就是一个大丰收!可他俩倒好，只种了一小块麦子，大块的地都种着春玉米，等着瞧吧!”
大嫂刚去看过地里的麦子，回来路上遇见山花和哑巴，彼此比划了几下算是打过招呼。看着山花走路那样子，她在后面想笑，但也仅是咧一咧嘴，又撇一下，便在心里为那俩人感叹起来。
“孩子他爹，我在路上遇到山花了。看山花那高兴的劲儿，好像要丰收的是他们的春玉米!”
“管他呢!”
“我有点担心啊!”
“你担心个啥?”
“你看那哑巴，别看他不会说话，成天比比划划，但是押宝准得很!”
“你是怕今年的麦子不值钱吧?”
“就是!我也择验过了，只要大伙说种啥好，也许长势不错，可是打下来了却不值钱。今年也一样，都看好种麦子，会不会又是一场空?咱可指望着麦子花钱呢!”
“大家都认为今年麦子好，也不能跟着哑巴学种地吧?”
“我天天算，夜夜念，就怕赶背集!”
“大不了也卖个国家保护价!”
“你说得轻巧!孩子们的学费，父母的医药费，都在等着花钱呢!”
“哎!大不了我再去下煤窑!”
“你一说我都怕，上次冒顶你是幸运，可不能再去了!”
大嫂把路上的所见给丈夫说了，却引出这么多话，又惹得不愉快，现在俩人都默然了。
“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早上梳头时发现的。”
坐了老半天，感觉实在无聊，突然大嫂想起了这件事。
“怕是你天天愁的吧?”
“有钱了自然不愁，可是……”
她没再往下说，再说就要吵架了，可是吵过来吵过去还是那几句话。如果照这样吵下去，除了夫妻伤感情，别的一点好处没有。大嫂理解这道理，在吵过几回后，她冷静了，理智了，话到嘴边想吵时，自己就打住了。
“知道你在为家里发愁，不管咋样以后我都得多挣钱!”
丈夫的安慰让大嫂心里舒服许多，她也借此给自己宽心道“不就图个好人，图个安稳的家吗?吃不了好，那咱就吃赖点，可是我就愁孩子们。”
说到这里，大嫂突然来了精神，也不讲原因就起身出门去了。身后是丈夫空洞洞的目光，但是没追多远就放弃了。
大嫂去到地里看到了山花和哑巴，但是她没走近，她很想过去问问山花，哑巴对今年的收成啥看法。可是她又顾虑很多，怕别人看到了，说她向哑巴请教学种地。一个好人，向一个哑巴讨教?呵呵，呵呵，这也让人太难为情了吧!但是大嫂心有不甘，就走近点，扬起笑意说起今年的麦子。
“你看这麦子，又是一个丰收年!”
哑巴听不见，但是看嘴型知道大嫂在说麦子，接着便叽里咕噜一阵子。大嫂很朦圈，不知道哑巴说的啥，就扑扑闪闪地看着山花。
“他说麦子很好，能卖出好价钱。”
“那么，玉米呢?”
大嫂赶快踮着脚尖问。其实她不用这样，因为哑巴就在面前，而非台上台下。哑巴叽里咕噜一阵子，然后看看山花，看看大嫂。那意思很明白，让山花给翻译一下。
“他说说不准，还要看后面的墒情和行情。”
“这不给没说一样!”
大嫂不很满意，但也只能如此，给一个哑巴有啥好说道的，也不能让他打个包票吧!
麦子熟了，确实是个丰收年。更可喜的是收购麦子的商人，把汽车开到了地头，麦子从收割机上下来直接装汽车，还不除杂，就这都比国家保护价高一成。农民笑了，大嫂笑了。对大嫂来说，这样的大丰收确实值得高兴。但是她的笑是有保留的，在笑的同时，她把目光投向了哑巴的玉米地。
麦收刚过就是一场雨，那真叫下得淋淋尽致。这场雨过后，就可以秋播，天公作美，又会是一个丰收的年景。大嫂心里盘算着，经常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连那道八字眉也不见了。在她的心里，已开始安排秋后的事情，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每笔钱该怎么花等。然而，接下来没日没夜的梅雨却让大嫂发愁了，照这样下去，地温凉，晚玉米该怎么熟啊?
秋天到了，先要收的是春玉米，那玉米穗真叫大!今年的春玉米，不仅产量高，而且价格也高，与上年比，几乎高了三分之一，高过了麦子!哑巴在忙收割，山花跟着也在忙。大嫂却在自家的晚玉米地旁蹲着，那些玉米还青洋洋的长在地里，她在担心这些玉米没法按时成熟，那么结果就是减产。
山花坐在三轮车上，屁股下是黄灿灿的玉米颗粒，那可是要卖好价钱的啊!大嫂大约估算了一下，就山花这一车玉米就能卖到一万元，可这仅是她家所打玉米的一小部分。可想而知，哑巴今年该能换回多少钱啊!
山花发现大嫂在看她，就赶快扬起手挥了挥，那动作就像要离开这小村庄，去城里买下大房子，从此变成城里人。大嫂心里五味杂陈，还有点酸，可也怪不得山花。
“哎!傻人有傻福吧!”
整个下午大嫂都在等着山花回来呢，不管干啥，心里一直惦念着。等到天快黑，山花跟着哑巴傻笑着、比划着回来了了，不用看，她的腰包已是鼓鼓的。
她一直看着山花，心想山花要是先伸一个手指头，说明他们今天卖玉米得了一万元;山花伸出俩指头，说明他们的玉米能再卖两万元。可是山花伸出一只手，还正反转了转，这是啥意思呢?总不会是说他们今年能收入十万元吧?那也太多了，可是比下两年煤窑挣得还多呀!这还不把山花高兴得上天啊!
大嫂心里一边琢磨山花反转着的手是什么意思，又忙忙地叫住刚要进门的他俩。
“山花妹子，我想问你，哑巴，不是，你们咋知道今年玉米值钱呢?”
“他说猪肉价一个劲儿往上涨，玉米做饲料，就会值钱!”
“啊——原来是因为猪!”“嗯!嗯!嗯!”
看着山花大嘴笑着、头不停点着的傻样，大嫂想说点什么，又不说了，心里只想：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身走着嘀咕着：真是傻人有傻福!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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