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写意牡丹 | 作者:郭中会

  作者:郭中会

  他不该叫老左这名字。我看到他这名字时,他正在往一幅写意画儿上落款。

  “哎,老师,”他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这是你的笔名?”我问。

  “嘿嘿,”他算是答应了。

  我对老左这名字敏感。某种程度上、我恨这名字。大概是大脑右半球发达,生来的左撇子(据说是这原因),这让我遭遇不少难堪。这种遭遇从记事时就开始了,不,可能更早,只是那时我还没记事儿。每次吃饭,我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一个不注意,坐错了地方,妈妈和姐姐就会异口同声的说:去那边儿坐着,你个左撇溜子。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不惯着,只要用左手拿笔,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拇指粗的教鞭,啪的一下就招呼上了,最低疼你五分钟。就这样,我还是歘老师看不见,偷偷的换过左手,快速的写上几个字。老师自然知道,老左这名字就是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赏赐我的。

  记忆中,我的左撇子、只有父亲一个人从未有过异议,甚至大有怂恿的意味儿。“十个左撇子九个巧,说不定尾后(以后)能当画匠呢。”

  父亲的话大部分是无奈,却成了对我的提示和鼓励。广阔天地锻炼二年后,赶上“回潮儿,”我考上了师范学校美术专业。

  这是我教的第一个美术专业班,也是唯一的一个。学生报道的那天,看着他们还带着初中生的顽皮样子的时候,我内心就一句话,“等着,不过一周,让你们都老实。”事实出乎预料,当天下午,学生们规矩了,这在我们的学校是前所未有的(学校前身是农场子弟中学)。学生们突然“守规矩”的消息迅速传到初中部,好奇的老师们带着不解的目光纷纷前来探视。教室外面不断传出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哎呦,魔法不成?”

  “美术老师幸运,这批学生好,”一个女老师的声音。

  女老师说的大致正确,全班三十六名学生,虽性格各异,却都是标准的好学生。好到什么程度?嗯、毫不夸张的说,都像我的准儿女!我原来想的几条治理班级的办法全作废了。我感觉不是我在教育他们,而是他们在教育我。每次上课前,学生们放在讲桌上的一杯水、就足以让我对自己以前的想法感到羞愧。

  全班学生中,星海算是个另类,性格急躁的程度远远超过我,且过分看中集体荣誉。运动会上,女同学接力没取上名次,这和他根本没有关系的事儿,竟然把人家损哭了。那是我唯一一次批评他。(当然批评高中同学得到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你脖子能不能直溜点儿?”我说。

  “能!”这小子从那边又歪这边儿了。我真想给他一脖溜子,估计他那大体格儿,不一定打的疼。星海大概看出我的想法了,“老师,给,”他一本正经的递过桌子上的木质尺子。“用这个。”我哭笑不得!

  自那天以后,我注意到,他没事儿的时候总活动脖子。星海每晃动一次脖子,都像在说,“什么老师,一点常识都不懂,”每一次我都想说,“别练了,千万别练了,”可我张不开嘴,当初那威风劲儿哪儿去了。最让我感动的是每年的除夕,这是星海给我送礼的时候。我感觉他给我送礼是偷偷的,但如果你不让他送,就他那性格、绝对不可能。他每年来都穿着肥大的外衣,进屋没有太多的话,只是一笑,“老师,尝尝。”大多时候、是从大衣里面掏出一瓶好酒,或是一盒好烟。我离岗的第二年春节,那是我在农场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星海又来了。这次是用自行车驮来的,来的时间也早。“这是干嘛呀?”我说。

  “我自己挣的钱,”他说。

  “别走了,正好今儿个过年,在这儿吃。”

  “不啦,媳妇儿在家等着呢,”他笑着说。

  “过了年我就要走了。”

  “去哪儿呀?”星海显得特别紧张。

  “没最后定,大概是南方吧,”

  “老师千万别,别”

  “唉,一家子人得生活。”

  “不怕,我能挣钱了,”星海说。

  “傻孩子,咱俩好好喝顿酒吧。”这顿饭,星海没说几句话,喝了不少酒。

  来南方的第二年,农场的学生打来电话说,星海直肠癌——走了。学生同时发过来星海最后一张写意牡丹画,那是他习惯性的左手作品,落款仍然是老左。

  牡丹图渐渐的模糊了,我似乎看见了牡丹园里的星海,他还是原来微笑的样子,只是天堂里飞奔的泪雨、无情的阻隔了我探寻的视线,它打湿了牡丹,打湿了我手机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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