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多箩西和儿子杰克 | 作者:李顺丽

  作者:李顺丽

  1994年当我们从ALBERTA的省会EDMONTON迁到BC省这个只有一万六千人口的SALMON ARM小城时,租住的公寓正好和全城唯一的一家殡仪馆相毗邻,楼下是一大片殡仪馆的停车场。

  殡仪馆比较新,外观也很好看,据我们认识的人说殡仪馆的老板是全城有名的企业家,就住在殡仪馆旁边的别墅里。不光殡仪馆是他的,连从我们南面的窗口能够看到的那一片望不到头的新建住宅区也是他投资盖的。我丈夫和管公寓的负责人幽默地说,我们在EDMONTON时,就离一家殡仪馆很近,现在又是这家殡仪馆的最近的邻居,看来这辈子和殡仪馆有缘,说得那个人笑了起来。

  搬家的第一天,我们就认识了多箩西。多箩西的家正和二楼电梯斜对门。她看我们是新来的住户,就热情地告诉我们,如果我们需要打电话,可以先用她家的。

  多箩西是个比较瘦弱的老太太,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可能是年老手抖的原因,她的口红总是涂得里出外进的。但从她的眉眼看,可以肯定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美人。多箩西很健谈,她甚至能和我这样英语不怎麽样的人聊上半天。

  那时,我们的公寓里住着许多老年人,他们经常在公寓的公共会议室里为一些老人的生日聚会,有时也邀请我参加。差不多每次聚会时,多箩西都能参加。尽管不是很准时,但她每次都唱歌,很热情、很高兴。多箩西常对我说:“亲爱的,到我家来聊天。”实际上,她很忙。有几次我打电话给她,她不是有客人,就是马上要出门。

  我常在公寓的门厅里遇到多箩西,她总是在等公共汽车或等朋友来开车接她出去。她说她丈夫活着的时候,从来就没让她摸过车,所以她至今不会开车。这话传给我丈夫听,他说很多人年轻时很穷,没钱买车,所以也就没机会学开车了。

  有一天傍晚,我正准备把晚饭端上饭桌的时候,从窗口看见我丈夫已开车进了停车场,直到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他才上楼。原来他在公寓的门口遇见了多箩西。她说她要去咖啡馆见她的一个表亲,她已经等了半天的车,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车一直没来。她很着急,问我的丈夫能不能开车送她一趟,我丈夫同意了,用了半个多小时帮她解决了困难。后来我听说那天是阴天,多箩西又没开灯,错把五点多当成两点多,难怪没有赶上汽车。

  搬进公寓半年后,我们准备买一套自己的房子。看广告的时候,我们发现多箩西的房子也要卖。我们到了她的家,她告诉我们她的房间是全楼里最好的一个,朝向好,楼层好,是第一个被装修完并被当做样品房展示过,所以质量很好。多箩西说得很对,我丈夫对房子处处满意,并问了一些有关房子的问题,多半的回答是:“这个我不知道,问杰克吧。”杰克是多箩西的儿子,多箩西当时给了我们她儿子的电话号码。

  一个星期日的早晨,我们给杰克打了电话。杰克说他的家离我们的家很近,十五分钟内就能到。果然,我们刚刚沏好了一壶茶,杰克就到了。杰克说他喜欢喝中国茶,这个我相信。短短的一小时内,他竟然喝了三大杯。

  我们告诉杰克,我们很喜欢他母亲的房子,但是我们不能肯定我们现在就能够买。第一,我儿子才十四岁,而这又是一个成年人的公寓。第二,我们租房子时,签了一年的合同,如违约,经济上会有损失。杰克平静地说一切都没有问题,第一,我儿子是一个安静的孩子,他从来没在楼里惹过麻烦。第二,如果我们买了他妈妈的房子,他妈妈还会住在这个楼里,不会出现新的空置率。似乎我们的疑问得到了解决,我们开始了一些新的话题。并问他妈妈的房子是否还有银行的贷款?他说:“没有,一切都清了。”他还建议我们去买一套他在另一处的房子,很新,结构也很好。

  话越说越多越投机,最后我们知道了他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不光我们租住的公寓是他的,殡仪馆是他的,城里最著名的旅馆也是他的。(后来标价$1,888,888出售)。他说他正准备投资新建一个门诊部中心和一个现代化的戏院……

  我们真要嘲笑我们自己了。杰克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我们不但不知道,还问他他妈妈房子的银行贷款还清了没有,杰克自己也一定会觉得好笑。

  杰克说他的妻子在中学教书,是日本人,但是全家人更喜欢吃中国菜,以后他会邀请我们到他家尝尝日本风味的料理。我丈夫对杰克说,世界上有四件最好的东西,他们是英语教育,美国工资,日本太太和中国料理。杰克真是个幸运儿,他拥有所有这些好东西。杰克听明白了我丈夫说的意思,他会心地笑了。

  我们不打算买杰克的房子,第一,他要的价很高,我们不好把价格砍下来,第二,我们真不愿意让他的妈妈从她那喜爱的房间里搬出。

  有一天,杰克和他的儿子晚饭后一起到了我家,待了一个多小时。他说,他妈妈楼上的那套房子也在卖,价钱比他妈妈的那套便宜,如果我们感兴趣,他可以给我们更多的资料。我儿子和杰克的儿子在同一所学校学习,他们有几门课是一起上的,所以他们俩早就认识,也谈得很投机。他们离开的时候,只有七点多,杰克和儿子径直回家了,都没有顺道去看一看住在同一楼层的多萝西。老太太一个人一定常常觉得很孤单。

  有一次逛二手店,买了一台有台面的桌式缝纫机。从电梯口移动缝纫机出来,正巧碰见了多萝西。我就对多萝西说,如果她有需要,我可以帮她做一些修修补补的活儿。过了几天,多萝西就让我帮她改短了一条很廉价的新裤子,还直夸裤子的颜色好,是她的一个亲戚给的。我觉得她很可怜,赶快改好了给她送去。

  当时多箩西正光着脚在屋子里走动,我看到她的几个脚趾都变了形,趾甲也都是又硬又长。我知道很多老人的脚趾甲都有毛病,但又弯不下腰搬不拢腿,自己也不能及时剪脚趾甲,脚趾甲长得嵌进肉里很痛苦。我在家就经常给我奶奶剪脚趾甲,每次修剪后她都很高兴。我就问多箩西是不是她能给自己剪趾甲,她说不能。我说以后我可以帮着她剪。多箩西马上拿出了一把厨房用的大剪刀,让我帮她剪。一方面是我当时没有时间,再一方面是用那大剪刀也真剪不了那小小的脚趾甲,所以我就说以后我会帮她剪的。他儿子是甲富一方的著名人物,如那时帮她剪趾甲,会被误解为想占点便宜地买下她的房子,所以帮她剪趾甲的事也就一推又推了。

  大约两个月后,我们终于敲定了在别处买的一套房子。买房手续办好后的第二天,我就到她家给她剪趾甲。

  我带去了一个能洗脚的塑料盆和一把从中国带来的小剪子。我告诉她,她的脚必须放在温水里泡一泡才好剪,她同意了。我想多箩西每天是很少用热水的,因为热水管里的水放了半天,水还是凉的。多箩西的脚很凉,甚至不能放进温水里。我用左手托着她的脚,用右手掬水把温水一点一点地淋到她的脚面上,直到换了三次温水,她的脚才能完全地放进温水盆里泡着。

  由于趾甲泡得软了,中国小剪子用起来也得心应手,所以多萝西一点儿都没有觉得不舒服。多箩西的脚趾很僵硬,不能自主伸张,它们之间还夹了很多的脏东西,我掰开她的脚趾,一一清除了它们。多箩西一再地谢我,并说感觉好多了。

  我常常在后门的停车场上看到多箩西。她总是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把目光停留在殡仪馆和殡仪馆旁边她儿子住的房子上。就是她一个人走,也总是侧着头向那边张望。

  直到我认识了隔壁的邻居润,我才对多箩西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润是一个单身老太太,很热情,也很健谈,年轻时和她的丈夫经营过一家滑雪场,每次我们见面都能聊上一会儿。润说她是多箩西的发小。多萝西的丈夫曾是一个牙医,润是看着杰克长大的。润常常去殡仪馆看杰克,杰克也常向润请教业务上的问题,但是杰克很忙,很少有时间看他的妈妈,多箩西也从来不去儿子家串门。

  润说那年的圣诞节前,杰克请了几个人在家里吃晚饭。他们是多箩西、润和看管我们公寓的夫妻俩。可见润和杰克的关系有多么好。

  润的丈夫死了有三十多年了。现在她靠养老金和政府的补助金过日子,还能略有节余。润说杰克从来没有主动地给过多箩西钱,多箩西甚至没有自己的信用卡,她如果想用钱,必须向杰克要。几个人一道去咖啡馆喝咖啡,多箩西从来不主动交钱,同去的人不得不替她交钱。久而久之,很少有人和她一道喝咖啡了。言语之间流露的,似乎多箩西的日子还没有她过得痛快,滋润,尽管多萝西是一个百万富翁的妈妈。

  不管怎麽说,杰克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妈妈的。有一天,我们的楼道里和多箩西的门上贴了几张祝多箩西五十岁生日快乐的横幅和图画,那是杰克让手下的人干的,尽管他妈妈已经有七十五岁了。

  我们离开那个公寓后,听说多箩西摔折了腿,行走不便,她的儿子给她换了一个一楼的单元,正在我们原来住的单元的下面,这样她可以从西面和北面好几个窗口都能看到殡仪馆和她儿子的家了。

  每次我路过那个公寓,总会想到多箩西。不知是否经常有人帮助她,看望她。如果她没有一个百万富翁的儿子,如果她不是和她的儿子住得咫尺之遥,我一定会常常拜访她,和她聊天儿,帮她剪脚趾甲。咱劳工阶层对那些百万富翁和他们的亲属总是敬而远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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