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方斌:黄山印象

黄 山 印 象

  ■ 鲍方斌

  黄山于我的诱惑由来已久。

  读小学时,就听说过“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所以,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时,在全省八所师专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徽州师专,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想着没课的时候或是周末,夹本书到黄山上,找块安静的角落一边观景一边静享读书之乐。其时,我对山的印象仅止于学校后面一座海拔不到百米名叫“笠帽山”的土山,上有革命烈士陵园,有葱茏的树木,一有空,我便带上书本上山,在山上背书看书,眼累了,便抬头看长江上往来的船只,眺望不远处的江心洲,当时觉得这座山已经很巍峨雄壮了。因为黄山的名气,所以想象中的黄山一定远比“笠帽山”高大雄伟得多,至于究竟黄山有怎样的雄奇,只能凭书本中得来的印象,却甚是模糊。

  到徽州师专报到后,才知道自己原先的想法非常幼稚可笑。虽同在黄山市域内,但黄山和黄山市却是两个概念。师专地处黄山市政府所在地屯溪区,与黄山风景区相距一百多里,乘车得近两个小时,两者相去甚远,上山一趟得花费一百多元,相当我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仅这个数字就足以让我这个寒门学子望而却步。所以在屯溪读书的两年里,黄山之行一直未能如愿,毕业回乡后一直深以为憾。

  师专两年,虽未登临黄山,但黄山的形象却比高中时清晰得多了。那两年里,了解到大量关于黄山的前世和今生,以及关乎黄山的林林总总。

  黄山是徽文化的核心区,黄山周边有太多人类文化活动的遗迹,积聚了太多的徽州文化遗存。曾经常踏过那座黎阳的老桥,就是宋代的;距老桥数十米就到了古色古香的老街,又是明清时期重建的,街边林立着荣宝斋之类以出售文房四宝和字画为主的店铺,整条街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屯溪及周边更有戴震纪念馆、陶行知纪念馆、程大卫珠算博物馆等等,名人旧居、古老村落星罗棋布。曾经有幸在全国第二批历史文化名城歙县县城里一所中学实习了一个月,惊叹于这座小城竟有如此丰富浩繁且保存完好的文化古迹。仅我实习的那个极普通中学校内就有一座宋代古塔,更不用说闻名全省的歙县中学了。歙中的校门便是一座建于明代的气势恢弘的三元牌坊,正面上书“甲第,状元、榜眼、探花”,背面上书“连中三远,解元、会元、殿元”。复行数步,便有一人多高的下马石碑,记忆中上有“凡满汉军民人等在此一律下马”的字样,再往里,校园深处有“古紫阳书院”遗址。在这样文化气息逼人环境下学习的学子,哪有不进益的呢?还有那曲折幽深的斗山街、那高大雄伟的许国石坊、那绵延数百米的樘樾牌坊群,还有世界历史文化遗产黟县西递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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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最直观推想黄山之魅力的,要数位于休宁县境内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中国四大道教圣地的齐云山了。得感谢学校组织的那次春游,让我对山的认识实现了大大的跨越,那次登齐云山后,才知道原来天下有那么雄奇险峻的大山,山上除了有绝妙的自然景观外,竟还有那么众多的人文遗迹。山上有街市,有道观,有农民起义领袖方腊筑的寨子,山间有溪流潺潺,茂林修竹,山下有恒江如练,江上有竹筏悠悠……我惊叹于天下竟有如此美景,但同行黄山的同学却说,你一定没上过黄山,黄山的景致比这还美哟!于是我对黄山的向往又加深了一层。虽未真正走上山去,但黄山已深深地走进我的心灵。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终于可以与黄山进行亲密接触了。

  那天接到陪上海几位专家上山考察的任务,兴奋得只迷糊了一个多小时。不到四点便起了床,到宾馆接客人,用罢早饭,六点多上路,一路上幻想着,反复在心中勾勒着黄山的轮廓,到山脚下已是上午八点多了。汽车从盘山公路一路绕行,在半山腰弃车步行上山。

  终于可以近距离地感受黄山了,一踏上登山的阶梯,我们就被扑面而来的奇景所震慑,每个人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惊叹。时而见溪流潺潺、时而见瀑布如练,时而有乱石穿空、时而有巨峰摩天。同行的八人一路走走停停,不时驻足于一些小景点,反复感叹自然的造化。我们的客人,几位久居上海的大都市的教授,如朝圣般地,不时端起手中的照相机和摄影机拍录下这永恒的瞬间。我每走几步总忍不住要停下来,抚摩青灰的裸露的山岩,感受着这粗糙而又浑厚的山体,有一种莫名的欢欣,象抚摩家里的故物,不知何时,我被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不觉中我们已来到太平索道。应该说此次游黄山并不是最佳时机,黄金周上黄山的人实在太多,我们仅等索道就等了足足四个小时,而且不仅要等,还要站着等,这对我们的耐心和体力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终于上了索道,在空中观看黄山西海景区,才觉得刚才路上所见的风景是那么微不足道,黄山远山近峰和山外阡陌平川尽收眼底,遗憾的是去得太匆忙,没有请导游。有些奇险的山峰既不知名,其中的传奇故事也无法知晓。

  下了索道,已是下午两点多,每人买了20元一碗的雪菜面条,却只吃了个半饱,便匆忙上路。一路按图索骥,一路奇松怪石,山路愈行愈险,首先攀上松林峰,同行的几位年龄稍长的伙伴已是面色发白,气喘吁吁。稍作休整又继续前行,途经梦笔生花、飞来石、金鸡叫天门等景点,一个比一个奇崛,令人叹为观止。一路攀缘、一路感叹,我们终于登上光明顶。在光明顶上发了一个短信,许了一个心愿。继续赶路,战战兢兢地爬上百步云梯,登上莲花峰,真正找到一揽众山小的感觉,疾劲的山风推着我,仿佛真的要羽化而登仙了。在太阳余辉的映照下,众山披上薄薄的金缕衣,煞是壮观,虽是阳光朗照的晴日,无法看到雨雾中的云海奇观,如此奇景亦足以弥补缺憾了。

  看时辰不早,未敢过久停留,我们继续向玉屏峰进发,一路奇险,景观众多,有目不暇接之感,有些也无法叫出名字却又无标志可资参考,为黄山管理者的疏漏而惋惜。在到达玉屏楼之前,一路峰回路转,有些险奇的路段,山势极陡峭,两边是峭壁万丈,深不见底,我们只能匍匐前行,不敢稍稍大意。有一个路段,应该是莲蕊峰到玉屏楼之间罢,因为人流拥挤,道路竟然堵塞了将近二十几分钟,有些等得着急的游人不顾危险从旁边稍缓的山上另辟蹊径,足见中国旅游景点的设施依然还有不少薄弱环节。途中还遇到了几个轿夫抬着两顶竹榻,上面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轿夫大汗淋漓,而那两个少年却很泰然,让我想起电影《湘西剿匪记》中的老土匪的模样。打听了一下价钱,得二百八十元一人,心中甚是悲凉,不知是为自己当年买不起一百来块钱上山的门票,还是为这两位阔气子弟的麻木不仁,也许更为那几位轿夫谋生的艰难而感慨吧。

  我们终于到达玉屏楼下,在名闻天下的迎客松前,照相留影是少不了的,大家纷纷用数码相机留下倩影。想起十一年前,我们春游齐云山时,几个同学合伙借了一架粘着橡皮膏的破相机,不辞辛劳地取景照相,也不知浪费了多少表情,下山前,有位同学提议要看看是不是将人照进去了。于是我们从筒里抽出胶卷,伸长脖子围观,那筒胶卷在日头的强光下全方位曝光,也成了我们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心痛。我们不能不感谢现代科技给生活带来的便捷,才几年功夫,寻常百姓照相也可以不必用胶卷了,照片更加清晰,还可以放到电脑里放大观看。

  原本打算在玉屏站直接乘座缆车下山,但因打听到等候缆车的人太多,等候的时间长得无法确定,白天在松谷索道等候的滋味让我们仍心有余悸,于是大家一致决定步行下山。

  从迎客松旁边的小路一直走下去,大约半个小时的山路,便到了黄山最险峻的山峰天都峰下,因天色已黄昏,大家又都已疲惫不堪,只好羡慕地眺望着几个年轻体壮的后生挑战最惊险的鲫鱼背,惟有他们最有资格去领略无限风光在险峰。我们面带敬意地瞻仰着这座巍然耸立的奇峰,他的神态是那样漠然而神圣,我真想分沾一点他的稳重、他的刚毅和他的超越,可是我甚至不敢稍稍触碰他一下,怕那是对他的亵渎,我们肃立了一会儿,便默然离去。

  从天都峰前下山,已是暮色四合,苍茫的山岚在重叠的群山间氤氲着,漫无边际,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开始了下山的长征之路。行不多远,夜色便从四周包拢来,收去了白日最后一点余光,看看时间,已是晚上六点半,黑暗中,脚下只有一级一级无限延伸的台阶,既不知前路在何方,又不知脚下有多少凶险,于是一种苍凉的感觉涌上心头。人们开始纷纷打开预备的手电,有的借助手机的光亮,在这样峰峦重叠的深山里,数万人组成了一条前看不到头,后不见尾的灯龙在蜿蜒蠕动,蔚为壮观,看着这样壮观的景象,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步伐稍稍稳健了些。但这种精神的刺激却未能保持太久,人的意志可以被夸张到无限大,体力却有穷时,大家开始渐渐感觉体力不支,这才深信上山容易下山难的古训了。想想也确是这个理,上山时大多体力充沛,精神饱满,而下山却多是力不从心,且山路难行,下山时身体前倾,掌握重心全凭脚尖点地时的支撑,时间久了脚掌和膝盖皆不堪重负。不时有人停下来,倚在路边的山石旁揉着腿或干脆坐在地上不愿起来。也不知就这样走走停停过了多久,前面突然传来阵阵吆喝声,声音宏亮伴着粗重的喘息声,人流也停滞不前,纷纷让道,声音由远而近,借着微弱的灯光才看清是上山的挑夫,看着他们挑着沉重的担子摇晃的身影,对下午吃20元一碗面条而生的不平一扫而光,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于是重又振作精神,继续赶路。听有人说,不知何时已过半山寺了。

  山路极陡峭,台阶随着山势而筑,也极不规则,按理说夜行这样的山路是极不安全的,但愈是危险的境地愈是安全的,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脚下了,无心也无法观看周围的景致,所幸在大家精疲力尽之时也就没有意外发生。

  转过一个山梁,一轮明月现于眼前,清辉澄澈,近得仿佛触手可及,人们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不知谁高声诵起了王维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在这样的夜晚,感受着山间的明月此生还是第一次呢。清风徐来,疲劳又消减了几分。北方口音浓重的郑院长和王教授开始了幽默的对话,王教授拖长了声调说“这玩意儿今天可够累的,走的路可够艰难的,中央一套最近拍了一部叫‘我的长征’的片子,我看我们今天也可以拍一段‘我的长征’了”,郑院长幽幽地回应说“唉,是啊,今后咱们要是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和辛苦,就想想今晚就不觉得苦和累了。”他们的话引起周围人们的附和。

  我们继续在苦旅中行进,突然,前方人声如潮,灯火璀璨,原来是我们到达了长征的终点—黄山南大门,时间已是夜间九点时分。我们在山下稍作修整,便开启了返程之旅。

  凌晨两点多,我带着几分兴奋、带着几分疲惫、带着山中清风明月的余韵在家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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