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嫩芽——送给母亲

　　■ 孙 梅

　　我在小区散步，突然想起很久没有吃过凉调枸杞嫩芽了，时间具体到已有七年之久。自母亲生病到离世，枸杞嫩芽和荠菜饺子、蒸面条子棵等一应春天的美食，就悄然离开了我的饭桌，消失在柴米油盐的寻常烟火里。

　　想那时，母亲尚是青丝满头，面孔白皙。每值初春，野外采挖便拉开了序幕，从初时春寒料峭的干枯桃树枝条下面，面如土色的荠菜开始，到青青麦苗地里的面条子棵，还有蒲公英，假板蓝根等，及到枸杞芽就是采挖季的终结。而这个时节，正是暮春，桃花，梨花，苹果花等，各色春花已经开尽，连日本樱花也已落红满地。春雨霏霏淋淋漓漓，再加上无端而来的大风，再多的娇艳也都被吹落，沾染满身泥泞，姹紫嫣红成一片荼蘼过后的狼藉，独剩黛玉葬花的伤心。

　　很多时候，我不理解母亲为何如此辛苦的顶着春天呼啸的风尘，乐此不疲地进行这项活动，而她每次喊我我也多有不情愿，又怕拂了她的兴致，唯有磨磨蹭蹭的带了小刀和塑料袋，跟在她的后面走进春天的田野。

　　皖北初春的风很大，天色昏暗，沙尘扑面而来。这时候的草色尚未全醒，藏在土地下酝酿生机。母亲总能在桃树底下找到还是土色的荠菜，欣喜的唤我：“快来，这儿有一片，还不少呢!”言语间带着欢快，仿佛见到久别重逢的好友。我便应着声蹲在地上一棵棵剜起，那些荠菜样貌难看，身材瘦小，像忍饥挨饿之人般瘦骨嶙峋。母亲总能神奇的还原它们的本来面目，一遍开水淖过后，嫩绿蓬勃，它们也由此重获新生。

　　而我却对这项活动多有抵触，因为风沙和泥土不是吹乱了我的头发，就是弄脏了我的衣服，一个上午或者是一个下午累的腰酸背痛，还要回来后对着一堆沾满泥土的野菜继续后续工作。

　　相对于初春的这些采挖，我更喜欢枸杞嫩芽。那时，春天的时光进入中下，满目所及都是嫩叶和鲜花，绿色一层层地铺排开来，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油光，那样的美好，新生如婴儿般，让人心生都是欢喜。

　　挑一个周六或者周日的下午，阳光暖照，春风温婉，柳枝轻柔地摇动摆来摆去，河水映照着蓝天白云。母亲会在门口轻声的唤我：“梅子，快点，该走了。”“妈妈，来了。”我轻盈地锁门，和她说笑着向家的后面走去。

　　过了一座小桥，穿过一条公路，我们走进一片杨树林。杨树林长在小河边，而小河边便生长着很多的野枸杞。这些枸杞有肥头大耳型也有身材苗条型，这是两种不同的品种。肥头大耳型的叶片厚大，口感更鲜美，而瘦小型也有特色，就是比较有嚼劲。这时候的枸杞刚刚从土地上破土不久，基本都是嫩芽，也是最好吃的时候。我和母亲说说笑笑间便采摘了两塑料袋，母亲便会说：“这些够吃了，让它们先长着，过几天再来。”

　　时间还早，我们便会在四周走走。芍药花开了，白色单色花瓣在绿色清秀叶片衬托下，有些肥硕，黄色的蕊肆意的张扬着。这些芍药都是附近农民种的药材，花于他们没有任何价值，反而会争夺这些芍药的营养，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会把花摘下来扔掉。有心的人也会拿了这些花去学校门口卖，多少换些碎银，初中时候我就在学校门口买过。其实，我并不喜欢这单瓣的芍药花，它们太过直白和不会委婉，相比我更爱牡丹。

　　然而，每每我站在满地满眼的绿叶白花之间还是多有惊艳。一阵风吹来，那些花随风摇曳，枝枝蔓蔓间此起彼伏，凭空添了不少女子般得妖娆，我便心生欢喜，也会连叶一起摘上一捧，放在自己家中和母亲家的花瓶里，养上几日。

　　这样，过不几日，我们又会去采摘，等到最后，这些嫩芽长成枝条，我们会在枝头摘下最后的渐老叶枝，吃过便是暮春了，往往漫天的小雨开始来袭，淋淋漓漓延绵几天不肯离去，春花这时也已辞别枝头，一季春逝，用这样伤感的方式告别。

　　母亲在每次的采挖活动结束后，都会紧接着进入食物的制作，摘菜，浸泡，几遍的清洗，制作，上锅，出锅，美食端上餐桌。我们会在餐桌上大声议论食物的味道，没有参与活动不劳而获的人，会很高兴地品尝，而劳作过的一如我般开始炫耀劳动过程的艰辛，母亲是断断不会说她的付出。随着食物渐渐减少，我发现，母亲轻易不笑的面庞洋溢着满足和放松。

　　当我突然想起这种美食，我却发现小区的绿化带里正傲然的挺立着一株野枸杞，它伸展的枝条正正的指向我，内心一阵惊喜，小区也有这种植物，我要好好找一找。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半个小区，我收获了一把野枸杞，这些枝叶已经不太幼小，长成硬条，我只选了前端最嫩的地方带回家。

　　在开水里淖过一遍后，又用凉水拔了一下，出水洒上生抽，盐、鸡精和香油，装盘。我把这只有半盘的野菜端上餐桌，放进嘴里轻轻的咀嚼，野菜特有的香气，很快溢满了口腔。动筷的那一刻，突然眼泪便落了下来，久违的味道，让我忍不住的潸然泪下。

　　野枸杞长出了嫩芽，树木都得到生发，年轮如昨，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而唯一不见的是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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