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威
我与赵德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两家是东西院邻居。七十年代初期，赵德发高中毕业后去了市里一家国营单位做临时工，因为他上学的时候写作就比较好，而且在省市报刊上发表过一些作品，没用几年时间就被破格转为正式工人，而且是以工代干的那种。
那个时代，一个农村的小伙子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国营单位转正，那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那时候的赵德发不但让村子里人的即羡慕又嫉妒，也成为了许多家长教育子女的榜样。就连我的父母也经常在我面前拿赵德发说事儿，把我气的恨不得他马上犯错误被单位开除，省得他的名字总在耳边转来转去的。
更让我生气的是，赵德发转正后，没用两年时间就被调到单位的宣传部门正式提干了，而且还在单位处了个如花似玉的城里人女朋友，听说他的准老丈人还是单位的什么科长。这下赵德发更神气了，他每次带女朋友回老家都是由单位的吉普车接送，每次回来，他的家里都会挤满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有的是来看准新娘子的，有的是来套近乎的，一些小孩子们是来等糖果的，更有一些人是来混吃混喝的。当然，也有是来真心看望的。
我那时是村子里的民兵连长，虽说我心里不喜欢赵德发回家时那种志得意满的样子，但碍于面子，我不得不过去与他叙叙旧，顺便捧捧他，有时也在他家里喝上几杯。
通过几次与赵德发女朋友秀雅的接触，我发现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说话处事都很得体，我暗暗地嫉妒赵德发，心想，这家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处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对象!
赵德发和秀雅处了不到两年就结婚了，他们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从他们结婚后，除了逢年过节，他也很少再回到老家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我与赵德发联系的也少了，自然感情也就淡了许多。偶尔遇见，也只是客套地聊上几句。
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与赵德发都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这时的赵德发，已经成为一名市里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而我也通过承包村子里的红砖厂，并且成立了建筑工程公司，也被列入了企业家的行列。就是这个机缘，使我俩再一次有了接触的机会。
1990年末期，我在市内开发的一个高档房产项目完工，在这个小区，我给自己留了一套房子。让我没想到的是，赵德发竟然也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巧合的是，他与我同在一个单元，这下我们又成为了邻居。
有一天傍晚，我回家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看到秀雅眼角挂着泪珠从楼梯间走了出来，我随口问了一句：“嫂子，这么晚了还出去啊?德发没在家吗?”
秀雅听我这么一问，泪水即刻从眼角里滚了出来，她停下脚步用手擦了一下眼角说：“振东啊，你大哥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正要去公司找他。”
我随便应了一声，走进了楼内。
其实，赵德发的情况我是了解的，因为圈子内的人都在传他和女秘书的事情，为这事儿，我曾经含蓄地提醒过他，让他注意些影响，别因为这些事儿影响了夫妻感情。可赵德发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我对他产生了很深的反感，我想，你一个土包子，当初要不是人家秀雅父亲提携，你那时能爬得那么快吗?现在人家退休了，你竟然这样对待人家的女儿，这还是人吗?
但想归想，反感归反感，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何况大环境所至，人们对许多方面都是比较开放的，所以也只是友情的提醒一下而已。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年后，赵德发女儿出嫁后，他与秀雅竟然离婚跟女秘书成了家。赵德发与我同单元的房子归了秀雅，他的另一个公司也归到了秀雅的名下。我听秀雅说，赵德发与女秘书偷偷的生了一个儿子。
对于秀雅的遭遇，我除了表示同情之外，没有任何安慰的语言，对于这种情况，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本想秀雅遭遇丈夫的背叛之后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她很快就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不但每天脸上挂着微笑，显得十分的自信，而且她把自己的公司也搞得风生水起。
与秀雅相反的是，赵德发的公司却是夕阳西下，一天不如一天，没用几年时间，就宣布破产了。更为糟糕的是，有一天赵德发带着家人开车出了车祸，第二任妻子与孩子都不幸离去，他自己也断了一条腿。
这一下，赵德发是彻底的完蛋了。无奈之下，他回到了老家，与年迈的父母一起生活。
有一年中秋节，我带着家人回到老家。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赵德发一个人坐在他家大门口的那棵老柳树下低头看着书，身旁放着一对儿拐杖，有两个淘气的小男孩在远处不停地向他扔着小石子。我下车站在车前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没抬头向我这边看上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赵德发那种落魄相，双眼竟然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本来我是想上前与他聊上几句的，可看着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书，也就没有过去打扰。我想，他其实是应该看到我回来的，只是不好意思面对我而已。
第二年秋季，有一天早上我母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赵德发的父亲去世了，让我抽时间回去一下，毕竟是邻居，彼此之间相处几十年，是有了一定的感情的，何况村子里的男女老少还都看着呢。
那天晚上，我开着车回到了老家，当我下车后，第一眼就看到门口摆着几个花圈，赵德发的妹妹穿着白布孝服站在门口接待着前来吊丧的人们。我与赵德发的妹妹说了几句话后，走到院子中的灵棚前，看到赵德发穿着一身孝服跪在棺材前，满脸的泪痕。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除了赵德发的一些亲属和村子里的一些老年人，年轻人寥寥无几。
我上前按照礼仪给死者磕了三个头，赵德发回完礼后，向我点了点头。
我走到赵德发身边，陪送他跪在地上说：“秀雅和孩子没来吗?”
赵德发看了我一眼，随后低下头呜呜地哭泣起来。
我知道自己是无意中触碰到了赵德发的伤痛，一下子感到很是内疚。我想，自己怎么突然间傻了呢?要是问他的女儿来没来也算正常，毕竟她是死者的孙女，为什么还要问秀雅来没来呢?人家早已离婚了，为什么还要来呢……
赵德发哭泣了一会儿，然后转头抱住我的肩头说：“兄弟，你哥这么大岁数白活啊!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现在弄得妻离子散，自己还成了这个样子，你说我哪还有脸把这事儿告诉秀雅?我女儿她姑姑已经给她打电话了，估计也不一定过来……”
赵德发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我的心情也在随着他的心情波动着。听完了赵德发的一番懊悔之后，对他更加同情了起来。我站起身来走到老村长的面前说：“大叔，麻烦您给老赵头叫上一副吹奏吧，吹奏钱就当我随礼了。”
老村长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说：“好样的!你年轻的时候，我就没看错你!”
两个小时之后，一班白事情的吹奏班了过来了。而正当此时，大门外突然间开过来两辆小轿车。我仔细一看，是秀雅和她的女儿带着人过来了。不知为何，此刻我的眼圈里竟然满含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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