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兄弟 | 作者:腐草为萤

  作者:腐草为萤

  晚饭后,吴大坐到堂屋桌前,从桌上拿过老烟袋,正要把烟袋头伸进布袋装烟沫,儿子走进来,默默地坐在桌对面的凳子上。吴大知道儿子一有事找他,就是这个熊样,所以也不搭话,装好烟沫,抬头瞟了一眼儿子,等待着他开口。

  “叔住院了,肝癌晚期。”儿子的话一出口,吴大按下打火机的手停在面前的空中,口里叼着的烟袋瞬间掉落在地,烟沫洒了一身,苍老的面颊表情骤变,他猛地放下停在空中的手,随着火苗的熄灭,发出惊人的喊声:“他得肝癌死他,关我啥事?”

  吴大的反应早在儿子的预料之中,他淡定地注视着父亲带着愤怒,拖着那条折磨了他半辈子的残腿,伴着拖鞋的趿拉声,走进夜色中,不一会,偏房的门“砰”地一声震动着院子的每个角落。

  吴大兄弟二人,自幼俩人感情很好,自从弟媳进门后,兄弟俩的关系就渐渐有了变化。弟媳和弟一样人高马大,且性情爆烈泼辣。吴大夫妻身材矮小,老实本分。身材、气势的强弱悬殊,注定了吴大受气的命运。

  弟媳进门第三年,老爷子因病去世,按当地的风俗,两个老人去世时,一家分一个出殡办丧。这也是兄弟俩商定好的。现在老父亲去世吴大先办,以后老母亲去世,就在吴二家办丧。可到了老母亲归天时,弟媳死活不让老太太尸首进门,吴大无奈又操办了老太太的丧事。对此吴大夫妇心存不满,老太太入土后,两家大吵一架,从此便有了隔阂。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土地已到户),一天吴大夫妇套牛犁地,犁界沟时因牛调皮走偏几步,地界沟犁出弯曲状,(因两家地搭边)引来弟媳破口大骂。

  “你个黑心的‘武大郎’(吴大外号)想占老娘家的便宜?你还不积德行善,这辈子就一个种(吴大就一个儿子)不怕下辈绝户?”接着就扯南道北地骂开了。吴二路过地头,视而不见默默离去。

  吴大夫妇一个扶犁把,一个丢化肥,整半天都在弟媳的咒骂声中度过,那恶毒的骂语刺痛着俩个人的心,但他们自认理亏不敢接茬。吴大只能用皮鞭不住地抽打老牛,一腔怨火都撒在牛身上,吴婶泪水伴着化肥洒个不停。直到那块地犁完回家,弟媳的骂声才消失。

  那一日,吴婶回家时,两眼红肿。吴大回来趴在被他留下的一道道鞭痕的牛背上,像个孩子似地“呜呜”地哭了。

  岁月如梭,转眼兄弟俩已到中年,时光的流逝并没有让两兄弟的矛盾淡化,相反,弟仗着他家三个儿子已成人,都在外挣钱,总是在有两女一男的吴大面前趾高气昂,蔑视吴大一家。一次,吴大的狗咬死了弟家的一只鸡仔,弟媳大骂不止,弟在一旁默不作声。直到村干部出面,吴大赔了一百块钱,才算了事。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吴大八岁的孙子和吴二家十岁的孙子一块玩耍,不知为何俩孩子开了战,吴二的孙子把吴大的孙子按在地上厮打,吴大赶到拉起弟的孙子,那孩子由于在用力状态,被吴大拉起时立足不稳,一个趔趄栽倒了,这一幕恰好被从田间回来的吴二看见,他怒吼着跑过来:“好你个‘武大郎‘,你竟敢推我孙子!”

  闻讯赶来的弟媳也不依不饶地喊着:“砸死他,他敢打俺孙子?”

  “我没……”

  没等吴大分辨,弟的锄头甩过来,吴大“哎呦”一声跌坐在还没被拉起的孙子旁边,顿时痛的他脸色苍白。

  吴大的小腿骨折。他舍不得花钱,就没去医院,在床上躺了近小半年,落下了残疾。弟弟一家人竟若无其事,无人过问。吴大从此对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彻底地心凉了,并暗暗发誓: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古稀之年的今天,儿子的一句话撕开了吴大那块刚刚愈合的伤疤,让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眼角潮湿湿的。

  一天,吴大在院子外的菜园锄草,旁边地上他脱下的衣服里的老年机响了,他忙丢下锄头拿起电话。

  “喂——谁呀?”

  “爸,我小敏。”是小女儿。

  “有事吗?”

  “叔得癌症两年多了,花了一百多万了,能借的都借了,能卖的都卖了,眼下交不上住院费,医院要停药,大毛(吴二的大儿子)找我借钱。爸,您看我借不借……”

  吴大这次的火气比上次小了许多,只是有些不耐烦:“随便,你的钱你当家。”他挂了电话,又拿起锄头继续锄草,连连砍掉几颗菜苗后,烦躁地走出菜地,扔下锄头,重重地坐在地上,掏出烟袋按了一窝烟沫,“吧嗒,吧嗒”抽起了闷烟,隐藏在烟雾后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沉思。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幅幅画面在吴大眼前闪过:

  年幼的吴二把从田间找回的野瓜掰一半给吴大。

  风雨中,身材高大的吴二扯起上衣替矮他半头的吴大挡雨。

  成年的吴二掌把,吴大拉偏绳,兄弟俩拉着一板车粮食夹杂在送粮队伍中……

  吴大抹了把模糊的眼,耳边又响起了女儿的话,“再不交钱,医院就要停药了”。他磕掉烟窝的残渣,站起身,拖着残腿,慢慢走回屋,掀开床头的一角,翻出了他的养老卡……

  夜,急促的电话声唤醒了吴大和他儿子。

  儿子放下电话,有些惊慌:“爸,叔不行了,想见您。”

  吴大没有说话,也许他早预料到这一天。此时的他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起床和儿子出了门。

  静静的夜晚,吴大那一走一瘸的脚步声洒满了通往兄弟家的那条路。

  兄弟家,昏暗的灯光下,数十年不相往来的兄弟默默相望,弟已无法用语言表达,两颗悔恨的泪珠从他那被病魔折磨得变了形的面颊滑落,那微微翕动的嘴唇,向哥哥传递着他想要说的一切。

  吴大领悟,多年的新仇旧恨,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变得是那样的苍白,亲情让两颗心又贴在了一起。

  “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照看着这个家的,我们,我们是兄弟啊!”吴大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身后顿时响起了弟媳那刺耳的哭声,接着变为一片嚎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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